孫興瑄為邱和順寫一封信給蔡英文總統

文／孫興瑄

蔡總統您好，

人們常將生命的流逝比做沙漏，我倒覺得更像夕陽餘暉。明明灑在身上把皮膚都染粉了，但伸手去抓，卻什麼都握不住。

爺爺離開的時候，我在病床邊握著他粗糙的手，大抵也是這種感覺。

我國三那年，爺爺經常在夢中回到戰場上，一聲聲彷彿要把腸子吼出來的哭喊，劃破 21 世紀初台北眷村的寂靜夜空。他的痛苦充滿渲染力，卻又無法真正被理解。我為他摺紙鶴，但在摺完一千隻之前，他就走了。

我曾經怨懟，將那股帶走爺爺的無形力量視為邪惡。直到長得更大、看得更多之後，我才終於接受，世界上有些離別屬於生命的自然流逝；身而為人的我們無從置喙，亦毋需仇視。

但我也了解到，世界上也有許多死亡，操之在人。

在我提筆書寫的這幾天，國際上充滿反省與問責的氛圍：2001 年直接造成將近 3000 人死亡的 911 恐怖攻擊滿 20 年；而因此啟動的反恐戰爭，直接間接殺害了數以萬計的無辜生命，許多都是平民、孩子。這些操之在人的死亡，總讓我憤怒與不平。

我相信一國元首大抵上與一般人無異，在面對生命的自然流逝時，都只是任憑歲月宰割。但總統您不一樣的是，今天，您能決定一條無辜生命將在囹圄中枯萎，或在應得的自由中呼吸。

這條生命來自苗栗，從誕生至今已然 61 年，名叫邱和順。邱和順從 28 歲起，失去自由 32 年，至今仍關在台北看守所裡。1988 年被收押於新竹看守所後，他曾被鞭打、辱罵、以辣椒水悶住口鼻、電擊生殖器、單獨監禁 4 年、配戴重達 3 公斤的腳鐐 18 年，遭到種種違反國際人權公約的待遇。來來回回經過了 11 審後，2011 年，此案在充滿瑕疵、且被告自白前後矛盾的狀況下，死刑定讞。

民間團體奔走四方、窮盡法律途徑，卻始終沒有辦法把邱和順救出來。因此，我們在 2020 年向您提出特赦請求，但至今沒有看到總統有任何動作。我想不透，為什麼刑求證據歷歷、且有這麼多國內外法律與人權領域的權威性人物共同連署，總統仍遲遲不肯為蒙冤超過半甲子的無辜生命打開一扇門呢？

在過去這兩年，您反覆向國際社會呼喊，説「自由的台灣撐香港的自由」。但台灣，撐住了無辜台灣人民的自由了嗎？

我記得，爺爺走後，我第一次也至今最後一次看見爸爸哭——身為長子的他正領著家族十幾人，手裡捧著爺爺的骨灰，踏進家門。那滴淚轉瞬即逝，卻刻在我心中十多年。我一直用力記住這滴淚，以提醒自己，儘管與歲月的抗衡往往都是徒勞，但在有限的範圍內，都還是要力挽狂瀾、把握當下。

而此時握著特赦權的您，事實上掌控著一條無辜生命是自然終老、抑或是被體制殺死的權力。上任至今六年有餘，總統出任國家元首的初心仍在嗎？破除體制沉痾、做對的事的勇氣，也還在嗎？請總統，撐住邱和順。

孫興瑄 敬上